新年那幾日天氣尚好，剛過了農歷初七就開始春雨綿綿，老天爺像是要跟剛收假的人們開玩笑，每時每刻都會落下紛紛揚揚的密雨。今天卻是難得的一個陰天，中午時分陽光還露了個笑臉，人的心境也隨著好起來。

沈雲落的心情卻不太美麗，今晚要給淩墨做舞伴，原也不是什麽大事。雖說她只是一小家碧玉，但自問出席一些這樣非正式的隆重場面應該不成問題。可昨天回到家，她突然犯起愁來。

沈雲落一向在衣著打扮上都不太上心。從大學校園出來就開始打理自家的小花店，她也沒覺得在裝束上有什麽改變的必要，永遠一副學生的裝束隨意慣了。進了瑞龍公司成了一位職場女性，她也只是把平日裏的休閑褲改成了西裙套裝。

雖然安靜偶爾會在她耳邊念叨兩句，說什麽“你是總裁的私人秘書，還是應該顧及一下個人形象”，或者是“沈小姐，你長那麽漂亮，還是應該讓自己再精致些才好”之類的諄諄教導。可沈雲落每次都恭恭敬敬地聽（畢竟她是直屬領導），過後依然我行我素，不知其所雲了。

至於淩墨，沈雲落始終是“情人眼裏出西施”的存在，不管她怎麽穿，在他看來都是美麗而獨一無二的。

今晚可不一樣了，這樣的酒會必須身著正裝，以示對旁人的尊敬嘛。

沈雲落坐在床邊晃著雙腿，衣櫃裏那幾身，沒有穿得出去的啊。

發了半晌的呆，她終於長長地嘆一口氣，自語道“那就買吧。難不成還真讓一文錢難倒了英雄漢？我又不是沒錢。”

沈雲落取出工資卡。好在她一向不是亂花錢的人，這兩年又一直在家裏吃住。想來，工資卡裏的錢買這麽一件奢侈品應該夠了吧。註意拿定，她拎出背包準備找媚兒當參謀逛街去。

臥室的門才開了一條縫，意外地聽見了妹妹與母親的聲音，音量不大，卻足以讓沈雲落聽個清楚。不知為什麽，她停下腳步倚在門邊聽了起來。

“星醉，我就一句話，你不能跟你們領導去拉什麽讚助。現在外面什麽人都有，他說他是公司老總就是了嗎？這世上騙子那麽多，萬一上了當，吃虧的可是你。你們那什麽領導，這麽不靠譜。”

“還不是因為淩……”

沈星醉突兀地頓住了。

“都是我自己的錯，把閻王李得罪了。他現在就是故意給我小鞋穿呢。”

“閻王李？你們那個專管業務的副團長？這綽號怪惡心人的。”

沈星醉沒做聲。

“你們領導知不知道什麽叫‘知人善用’啊，你說你的業務是不是你們團裏最拔尖的？當年你畢業的時候，就是你們那一屆分數最高的，多少單位搶著要你。如果不是我舍不得讓你離家太遠，上海北京你都去了。還要窩在這裏受氣？”

“媽，我們團在全國也是出名的，不見得就比中央和上海的差。只是，現在閻王李想把自己的侄女捧上去。不踩著我們她怎麽上去呢？”

沈星醉的聲音底落下去。

“那也不能這樣啊。讓你去做什麽公關拉關系，萬一遇上個……”

“色狼”兩個字花沁茹始終沒有說出口，她停頓了一會兒，才急切地說“這樣吧，你就不去，我看他敢把你怎麽樣。”

“也沒怎麽樣啊，晾著唄。”

沈星醉冷笑了一聲。

“現在肖肖請了長假，團裏另兩個跟我同期的跳了槽。還有一個辭了職，自己到外面開培訓班去了。上回還給我打電話拉我入夥呢。可是媽，您了解我的脾氣，教孩子我教不了。我沒有沈雲落的好脾氣，萬一跟家長打起來，那可就把人給害了。”

“你的脾氣不至於，把自己說得跟孫二娘似的。”

花沁茹說著，不由也笑起來。

“對了，肖肖媽媽怎麽樣？還需要用錢嗎？需要的話你就跟媽說。人家母女兩人挺不容易的，能幫的我們就幫一把。”

“不用了。”

沈星醉語氣沈悶。

“以後都不用幫了。”

“啊？出什麽事了？”

花沁茹一驚。

“有個大款伸出援手了。而且還說以後的治療費他全包了。”

這話分明與沈雲落無關，可她的心無端地一跳。

“誰啊？”

沈星醉看了母親一眼。

“淩墨唄。”

沈雲落手一松，背包掉在地上發出輕微的“嗒”一聲。

“誰在那？”

沈星醉耳朵很靈。

“我。”

“雲落？我還以為你一早出去了呢。怎麽也不出來吃早飯？”

花沁茹驚訝地看著大女兒。

“你說是淩墨幫肖窈媽媽付了醫藥費？”

她不理會母親的問話，雙眼直直地望著妹妹。

看見姐姐，沈星醉又是一貫盛氣淩人的架勢。卻在沈雲落默默的註視下莫名其妙地收斂起來。

“你為什麽不告訴我？”

“我也是才知道不久。”

沈星醉似乎覺得自己這句話說得太溫和了，馬上又惡狠狠地加上一句“哎，你這人怎麽那麽不地道，偷聽我和媽說話。再說了，你男朋友的事為什麽要我告訴你？你怎麽不自己去問他？”

花沁茹拍了小女兒一巴掌“什麽偷聽不偷聽的，這是你姐姐。再說了，我們又沒有說見不得人的事。”

說著，又轉向沈雲落“雲落啊，即使是淩墨把錢借給了肖窈，你也不用那麽大反應吧。”

沈雲落的眼光仿佛穿透了沈星醉的身體，沒有聚焦的落在了某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。

她並不是要責怪誰，或者，生誰的氣。她只是覺得奇怪，這本來也不是壞事，為什麽他什麽都不告訴她？他到底還有多少事在瞞著她？淩墨做事一向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張，沈雲落是知道的。可是，像這樣的事他有什麽必要暗地裏做呢？在這一瞬間，淩墨仿佛變成了一個陌生人。她認識他的臉卻不認得他的心。

“沈雲落，淩墨說了，他之所以幫肖窈的忙，完全是因為你，他不過是為了想討好你才這麽做的。我本不想承他的情，可為了肖肖我認了。可你也不要認為，這樣一來我就會對你感恩戴德的了。我沈星醉可不是那麽容易給人收買的。”

花沁茹在一旁聽著小女兒越說越不像話，忍不住喝斥道“住嘴吧星醉，看你都在說些什麽？”

“我是在表明立場啊，媽，你不知道……”

“我沒打算讓你承我的情。”

沈雲落冷冷地開口。

“那是他的錢，他想給誰便給誰。你要承也是承他的情，跟我有什麽關系？沈星醉，不管你心裏對我怎麽樣，我也是你姐姐。我們的血管裏流著同樣的血液，我們長著相同得一張臉。這是你無法改變的。所以請你搞清楚，時不時挑起爭端的是你不是我。另外，你對淩墨有什麽意見大可以找他說，不要在我這裏夾槍帶棒的。”

沈雲落一氣說完，也不等沈星醉回應，扭身回了房間。

花沁茹伸出根手指輕戳沈星醉的腦門。

“你就不能少說兩句，大過年的別惹你姐姐生氣。”

“我惹她？我躲她還來不及呢惹她？”

兩人正掰扯不清，有人按響了門鈴。

“這麽早，誰呢？”

門外是個身穿工作服的快遞小哥，手裏捧著兩個大大的方形盒子。

“阿姨您好，這裏是沈雲落家吧。”

“是，我女兒是沈雲落。”

“這是她的快遞，請簽收。”

沈星醉湊上來“呦，好大的一盒。誰寄來的？”

她伸手去扯盒子上的單據，卻被花沁茹輕輕拍開了。

“去，不是你的。”

一面揚聲叫“雲落，有你的快遞。”

沈雲落一臉狐疑地走出來“我的？最近我也沒淘寶啊。”

說話間，沈雲落扯開了包裝紙露出粉紅色的盒子。一條香檳色的晚禮服折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盒子裏。

“哇哦，好東西啊。”

沈星醉誇張地叫起來。

“那個盒子呢？我來拆。”

沈星醉完全忘記了剛才與姐姐不愉快的對話。

果然，另一個盒子裏是一雙與晚禮服相配的金色高跟鞋。

沈雲落輕輕撫摸著裙子的面料，即使是她這種不講究穿著的人，也知道這衣服一定不是便宜貨。那緞面一般的衣料順滑服帖，像牛奶一般潤澤，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柔和的金光。

“趕緊回房間試試去。”

花沁茹推了推女兒。

“還不知道是誰送的呢。”

沈雲落有些神情恍惚。

“淩墨啊，還有誰。”

沈星醉手裏舉著張卡片。

沈雲落張了張嘴，手機響了起來。

她只“餵”了一聲。話筒裏傳過來淩墨低沈悅耳的聲音“衣服收到了嗎？”

“嗯。你怎麽知道我沒有晚禮服？”

“因為我了解你啊。”

淩墨的笑聲通過話筒顯得有些沈悶。

“晚上，我會讓阿離去接你。”

“好。淩墨……”

她莫名其妙地叫了一聲便停下來。淩墨不免奇怪“雲落，還在嗎？”

“啊，在。”

沈雲落笑了笑。

“我就想問你現在忙什麽呢？”

“在公司呢。”

“怎麽還在公司？今天是周末……”

“馬上就忙完了，就是回來補簽幾份文件，下周一開會要用的。”

“你自己註意身體，別一忙起來就沒完沒了的。”

“好，知道了。管家婆。”

沈雲落漲紅了面頰。

她剛開始接電話的時候，花沁茹就去廚房給女兒盛紅豆粥了，沈星醉卻坐在一旁擺出一副“我什麽都沒聽見”的樣子，專心致志地磕著瓜子。

“不跟你說了，還不知道你又會說出什麽好話來。”

淩墨再一次沈聲笑“晚上見。”

“嗯。”

掛上電話，沈雲落抱起盒子。

“媽，我進屋試衣服去了。”

“先吃碗粥，待會兒餓得胃該疼了。”

“好，一會兒吃。”

沈雲落反手關上臥室的門，迫不及待的將禮服抖開來。

這世上，估計還沒幾個女孩能抵得住美食華服的誘惑吧。沈雲落在穿衣鏡前扭了扭腰，禮服上半身的蕾絲是植物花卉的圖案，胸骨下面有淡金色的寬邊腰封，顯得她腰身纖細不盈一握。腳上的高跟鞋更是增加了她的高度，顯得她亭亭玉立出水芙蓉一般。

她盯著鏡子裏的人，只見那女子眉稍帶笑嘴角含春，眼中似有流火閃過。可就在這時，她的腦中無緣無故地記起肖窈的事情來，嘴角的笑容瞬間淡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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